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桥梁

7天前918点阅
有段时间,我经常把各种在偶然间听到的歌记录下来。 抱着“这歌写到心里了,有空一定重新翻出来听听”的想法,我把这些歌名一个个打进手机的备忘录里面。 事实上我没有听歌的爱好,所以很难理解那些花很多钱买贵价音箱,或是传说中音质很好的头戴式耳机的音乐发烧友。我很少为某件事发烧,尤其是那些会使我本不乐观的资产更加难堪的爱好,我一概尽量避免。 有次我和一个朋友走进商场的3C数码店,他指着一个外观看起来像是金属材质制成的长方形盒子,跟我说这是音箱界的爱马仕,叫马歇尔。 我原本已经伸出去想要触碰的手顿时不敢再往前。这个会发出声音的小东西竟然这么贵。 朋友说这是最小款的,一千多,现在在做促销。 “所以你要买吗?” 朋友说不买。我还想问为什么,却先一步听见他说家里已经有了。 “我有最大号的那个。”他说这句话时很得意,还恶心地朝我眨了一下眼。 我常会遇到别人问我关于听歌的问题。比如有没有听歌的习惯。喜欢听谁的歌。一般用什么软件听歌。最近谁或什么乐团出了一首好歌,你有没有听过……诸如此类的关心,而我总带着歉意摇摇头。 我一个人开车时不听歌也不打开电台。非常偶尔,当某种感觉突然涌上心头时,我才会自己意思意思地唱几句烂熟于心的歌曲副歌。 为什么唱副歌?因为我只记得副歌歌词。 有时也会碰见极力想要推荐我歌的一些人。他们眼神带着“21世纪烂透了,唯有歌能拯救啊”,这种莫名其妙的巨大热情,向我展示或是极致忧伤,或是可以冲破耳膜的硬式摇滚歌单。 后来我就直接以“不好意思啊,我不听歌的”,谢绝艺术硬销,同时杜绝了有些人想要拼Apple Music、Spotify或YouTube Music的隐晦邀请。 有天我和另一个朋友一起吃饭,她随口问起我有没有关注最近网络上重新爆火的一个音乐综艺节目。她说里面有个素人,原本学的是护理专业,毕业后在医院工作了一段时间,但是很喜欢弹吉他,所以就辞职来参赛了。 “他也不像其他人那样,跳舞或者耍帅什么的,就站在舞台上面边弹边唱。” “我听他唱歌会想流泪。” 你已经在流泪了。 我看着她不自觉的样子,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,和应该说些什么。我猜想最近她一定过得很不好,所以才会少见地在大庭广众的餐馆任由情绪外露。这时服务员端上餐食,礼貌地留下“请慢用”三个字,马上朋友就像一个正在泡澡的少女忽然听到门被打开般,惊慌失措。 她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是叹气。第二个反应是对着我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。 我问她发生了什么事,她只是摇头,一句话也没有说。 她点了炸鱼排。像往常一样和我分享,只是这次她选择对半切开,接着放进了我黑椒鸡扒的碟中。她说自己不大有胃口,我的那份不要给她。 她不是一个十分关注综艺节目的人,绝大部分的生活围绕工作和家人,一小部分留给还没有结婚的伴侣,以及像我这样每逢节假日才会相约见面的几个老朋友。距离青春期那种每天待在一起上下课的日子已经太久太远,此时她就近在眼前,两颗曾是负间隔的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停止了共振。 各人有各人的课题。各人有各人的生活。 等我们把最后才上的甜品也都干净地吃完,她还是不说。 没关系,我想到了其他的办法:“他唱的歌叫什么名字?我有空去听一下。” 朋友露出意料之中的惊讶表情,她知道我从来不听歌,去KTV也只会唱固定几首老掉牙的歌。但是她仿佛意识到了我的心情,了然地笑笑,打开手机里的Apple Music给我看。 “你也和别人一起拼Apple Music的家庭账号吗?” 她说是啊,好多人都是这样的,自己买多贵啊,也不划算。 那些难以启齿的话,就请歌代替我们说。 就是这天之后,我经常把各种在偶然间听到的歌记录下来。其实坚持记录大约有大半年了,可截至目前备忘录里就只有16首歌。很遗憾地,我依旧没有养成听歌的习惯,但是开始愿意听别人分享他们听歌的心情和心得了。遇到面部表情特别真诚的分享者,我还会特意搜他说过的歌来听。 不再排斥同事给我介绍歌单 被我写进备忘录里面的歌种类很杂,我没有特别偏好的,选择它们是因为它们所携带的某些东西,在某些时刻精准地击中了我。 高强度连续上了5天的班后,躺在床上一整天的周末,陈奕迅〈今天只做一件事〉的歌名击中了我。看完Melo韩剧男女主甜到发腻的恋爱历程后,高姗〈遇见你的时候所有星星都落到我头上〉的旋律击中了我。经前综合征准时到访时,吴汶芳〈孤独的总和〉的歌词击中了我,我在挤满了人的捷运里幻想偌大的城市就只剩下我。伍佰的〈Last Dance〉反复击中我,方大同的〈Love Song〉接着治愈我。歌制定了逃跑路线,只要思绪放空,我们就会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。 读一个人的文章,就是在这个人的文章中短期居住,然后再走出来。听歌应该也是这样的。 带我认识马歇尔的朋友热衷使用Instagram的便签功能。这几天他都发一些伤心语录,可能是意有所指。当他连续3天都分享同一首歌时,我点开了和他的聊天框,“失恋啦?” 马上就收到他的回复:“你怎么会知道?!” 因为你发的歌啊。这首〈Secret Love Song〉的歌词不就在讲失恋吗?“咳咳,Every time I see you I die a little more?” 他已读,再也不回复。也许是害羞,也许是恼羞。我终于也恶心了他一次。 我再也不排斥同事给我介绍歌单,我隐约地感觉到这是建立人际关系的一种隐性新方式,让刚开始只晓得彼此名字的一群陌生人,迅速找到拥有相似人生经验的朋友。人与人之间有一座歌做的桥,走上去以后桥就会自动播放歌曲,如果你不是90年代至尊苦情歌的受众,那就走隔壁的桥,那边正在放〈伤心的人别听慢歌〉。 又是一年的圣诞,我又和朋友聚到一起。这次她看起来好多了,面色红润有光泽。我问她还在听〈像我这样的人〉吗,她说早就不听了。但她还是喜欢这个歌手,最近在循环播放他和别人一起合唱的〈如果有一天我变得很有钱〉。 我们还是在上次的餐馆,点了一样的餐食。这次她连一小块也不给我切,她说她刚下班,快要饿死了,叫我把自己的那份给她分出来一点。 更年轻一点时,以为不媚俗是一件很酷的事,发誓绝不做为了钱庸庸碌碌的大人。几年过去了,在认清世界没有绝对的悲剧,但也没有英雄主义后,才发现拼Apple Music一点都不丢脸。 我们不再像个内心满是创伤的小孩,尖锐又骄傲地说“你懂什么,你什么都不懂”。我们在走到人生的某个节点时,突然听懂某句歌词,也听懂了彼此迂回却带着关心的话外音: 最近有听什么歌吗?(最近心情怎么样?) 想不想知道我最近在听什么歌?(想不想知道我最近过得怎么样?) 你猜我喜欢听什么类型的歌。(在你眼中我是谁。) 21世纪烂透了,唯有歌能拯救啊。(21世纪烂透了,互相推荐一首歌,暂且度过这段难挨的日子吧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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细雨绵绵的周休中午。我把车子停在断桥旁边的空地。老姐们好像发现新大陆的小孩,快步走到桥上去。两截遥遥相望,蓝黄相间的桥身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下予人肃穆之感。左边1号公路加什桥的粗壮桥墩,麻河河水潺潺流动。细看断桥,米字的桥身,果然和英国国旗的米字图案一样。 我们走向河滨,几棵大树如步操士兵排列成浓郁树荫。河水漫漶,河边石椅的椅脚浸泡水中。路的尽头是个亭子。我眼前一亮,姐看到吗几年前我骑车有在这边睡午觉。妹妹我们佩服你,这条路很多车啊。那年短假我带上脚车搭巴士到北马怡保,展开翻越半岛高原之旅——7天骑经金马仑福隆港云顶后山并取道1号公路回小城。记得那天自森州马口出发,骑到佳什日头暴晒,我在亭子小休。8年过去亭子河水依旧,如今自己因膝盖永久性伤害再也不能骑长途。黯然神伤。老姐坐在石椅拍照片拍视频向外甥报告行程。看着老姐背影,转念想如今的自驾游也不错,有时间陪家人。 记起家乡在巫罗佳什的前同事R。R的公公告诉过她,桥边靠近镇子大街处有一大丛竹子,竹身粗厚光滑硕大,故此地名Buloh Kasar,日子久了变成Buloh Kasap。根据阿公的印象,断桥用火水油灯照明。如今断桥两旁白色柱子依旧,想像当年暗夜油灯闪烁为过桥的人们引路,如梦如幻,仿若走入桥的另一端,将会进入另个空间。 我和老姐搜索断桥背景。出游时例行功课——讲解所游之地的历史人文,让大伙有个全面理解。在20世纪初,此处往来主要交通工具是舢板船只,人们以船代步。1926年英国人为连接金马士与昔加末而建此桥,两年竣工,英国工程师操刀,故有米字桥身设计。二战时期英军为对抗势如破竹的日军,阻断日军继续往南攻陷新加坡,唯有炸毁桥的中段。实际上当年全马被炸毁的桥梁百余座。包括金马士桥、利民济桥等。R的阿公当年连续3天听得轰隆隆爆破声。隔壁大路的桥是1960年建的,人们保留了这座断桥。 我站在树荫,遥想当年战况之惨烈。断桥烽火连天之际,半岛东海岸海域极不平静。二战时期,英军知晓日军对半岛锡矿橡胶等觊觎已久。1941年11月,英国名相丘吉尔派遣当时英海军在远东的最强大战舰镇守半岛,当中包括威尔斯亲王号航空母舰Prince of Wales、驱逐舰反击号Repulse及4艘护航船。12月2日两艘战舰登陆南部小岛新加坡,接着在航往暹罗湾途中被日军侦察情况危急,唯有转去关丹。12月10日下午两点一刻,舰队遭85架日军战机疯狂轰炸,船沉南中国海。记得初中读过的教科书记载,英军炸掉佳什桥主要为了保住新加坡两艘大船。最后保不住新加坡,日军太勇了——极短时间攻克半岛。如今实地考察,验证多年前读书的经历,感觉奇特。 日本人是骑脚车来的 下午与老姐往镇子喝茶。宽敞大街两排双层木屋商店,历史斑驳古意浓。杂货店及农药店好几间。在街尾的咖啡店喝咖啡吃饱点,与当地耄老谈话。说到断桥,一满头银丝老者回忆当年,日本人是骑脚车来的而且速度很快很快。老者的叔叔亲眼见过骑脚车的日本士兵。离开咖啡店,我在五脚基漫步等老姐在一家洋货店购物。脑海记起多年前的泰北脚车独骑一个月旅程。靠近东北的南省Nan之旺沙县Wiang Sa,某天停在警局亭子休息,警察大叔建议我去参观附近东南亚最大的脚车博物馆。特地骑一大段路过去,果然让人叹为观止。馆内展示各种各样的脚车,导览员说佩服你一个女子骑得那么远勇气可嘉,她热情招待细细为我讲解馆内成列品的故事。印象特别深刻,来到日本军借过泰国土地骑下半岛的脚车摆设处,车子前方有篮子后边货架有马鞍袋,我奇怪战车与馆内其他脚车相比,为何会较小呢,导览员说可能因他们个子不大吧。多年前的旅途经历记忆鲜明,博物馆每一角落仿若历历在目,与这趟溯河之旅时空交错编制成难忘的人生经验。 离开镇子前我往1号公路旁油站打油。刚好五六人骑流线型公路脚车呼啸而过,老姐说简你看他们好快。像一阵风。我看着车队扬尘而去,不知怎么立马想到台湾作家吴明益长篇《脚车失窃记》里的神秘日本银轮队。作家寻找父亲失窃的脚车、书中的原住民与战争、对脚车的精细描绘及环境书写,缅北森林之险恶及人物间的千丝万缕,日本南侵的过程,故事情节层层推进,细节描绘异常紧密。记得读过某篇报导,作家说“这部小说,只要是具体的东西,我都不将它虚化”,搜集资料钻研许久核对资料来源进行民间访问调查等,态度之严谨及对战争的反思让人钦佩不已。小说更像一部时代生活的反映,读到书中对脚车的书写,常心生“真的是这样”之感,读来让我这脚车狂热者特别共鸣亲切。 溯河之旅重游断桥,旅途记忆与阅读经验带来许多的感动与惊喜。纵然再不能进行脚车独骑,这样的小出走,收获满满。心中感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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